老门栓子

公义,那条尚未解冻的河。

【苏皖】洪泽旧事(14)

今天几乎一整天都在下雨……我的膝盖太难了😢




       皖晨起的时候天光还没亮。外头又打雷又下雨的,雷声很轻,雨却实打实下得极大。

       皖甫一睁眼,就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锢着自己的腰腹。祂垂眼一看,瞧见了一双熟悉的手。

       皖面无表情地把苏捏醒了,苏对祂们二人的暧昧姿势表示抱歉,皖客套地回应了一句“不妨事”。祂们彼此默契地没有提及那件事,努力地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来掩饰意乱,似乎这样那个让他们形同陌路的肮脏阴谋就从未发生,祂们依旧是彼此的知己,是过命的兄弟……

       “我们吃过再去还是?”苏整理好形容后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在门口等候多时的皖。

       皖今天穿了一身居丧①时用的白色麻袍,苏也披了一件白衣。

       祂们此番前往洪泽是为了祭拜那些因革命而牺牲的战士们,故而即便是身着孝服也不算不体统。

       祂们是那些孩子的尊长,更是他们的意识凝聚起来的“人”——严格算来,祂们也是“人”的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祂们无比靠近人,但永远无法成为人。

       多么不幸,又多么幸运。

       祂们掌握了力量,自然不可能不付出代价。

       天地自有法则在,祂们必须遵从,即便心中再怎么愤懑,也不能违抗法则。

       皖无数次谋划过刺杀祂的现任家主“民”,每当祂有这样的想法时,就会感到刻骨的疼痛。

       这是法则在警告祂,祂不可以“弑父”。到底“民”是被天地承认的家主,是祂们的父亲

       皖多啊,“民”对“共”的敌意从未掩饰过,“民”对待“共”比对那些心狠手辣、面目可憎的洋人更像是仇人。

       皖恨“民”在家国大义前分不清主次,恨祂用如此残暴的手段折磨祂的孩子、祂的学生,更恨“民”正陷于慢性自杀中而不自知。

       “民”才出现的时候,是何等的绝伦逸群、高才卓识,皖当初跟着“民”就是因为相信“民”有能力救百姓于水火,否则以祂的性子,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站队?

       然而在革命的几年后,“民”慢慢变了,祂不再像从前那般清醒理事,祂开始有了一些不良的习惯,皖感觉得到,有许多让祂们痛苦、悲伤的转变正在落到“民”的头上。祂曾无数次尝试阻止这种转变,可均是无补于时,最后,“民”变成了如今这副病入膏肓的样子。皖非常熟悉祂如今的模样,与祂送走的“明”和“清”简直如出一辙。

       皖也想过,“共”先生会不会在哪天也转变成和“民”一样,整日昏沉,偏执又毒恶。祂多么害怕那一天的到来,因此祂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“共”先生。

       可见过“共”以后,祂瞬间就改变了想法。祂觉得,“共”先生是不一样的,祂的思想也是不一样的,非常不一样,“民”无法做到的事,“共”或许是能做到的。“共”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伙伴。

       “共”向祂所陈述的那些理念,那个光明灿烂、让祂心向往之的未来,都是有迹可循、有理可依的,祂将它视作真理,因为祂理解“共”的想法和意识;更何况,祂们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孤立无援的,“共”先生还有许多的伙伴,那祂、祂的兄弟姊妹们以后也会有许多的伙伴……

       此后与“共”先生接触的每一分每一秒,都让皖更加坚定了这个信念。

       祂要追随“共”先生,追随“共”先生所信仰的主义。祂所学到的定然会在将来得到收获,祂们必定能改变这个国家的面貌,祂们一定能拯救万千受苦的人,祂们不会输的,一定不会!

       这也是所有牺牲的、存活的革命者心中所想。


       皖和苏来到了洪泽水边,谁知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“永安,好孩子,你怎么来这儿了?”皖迎上前扶住身形不稳的永安,“好孩子,别做傻事。”祂以为永安想不开,想要投湖自尽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,先生,我只是……想来看看哥哥喜欢的地方。”永安声音沙哑,“先生……我昨晚……梦见哥哥了……他就站在湖边,他跟我说他好痛、好痛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皖动作一滞,随后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:“他说……他很痛?”

       祂的语气小心翼翼的,像是怕打碎了永安的回忆。

       “嗯,哥哥说他好痛,他一直在流血……”永安情绪翻了上来也开始颤抖起来,皖为了安抚他只能按下触动的心,强作镇定:“哥哥一定会安息的。永安,相信我们。”

       皖的眼前再次浮现了永生死后的惨状。祂并非第一次见到死亡,可永生的残躯着实太过惨烈了,以至于祂根本无法保持理智。

       祂看到永生的尸体时,盱眙已经洗净了他的残躯,可就算他身上被洗得再干净,也无法减轻那种残忍的证据直截摆上眼前给人带来的惊悚感。

       永生的脸被那些人划烂了,仔细去看还能发现他们在他脸上刻下的侮辱性字眼;他的脖子上都是火烧留下的烙印,一块块巨大的黑斑触目惊心;他的身上没有一块好肉,大多是被棒打、刀砍、水烫留下的痕迹,惨不忍睹;最让皖觉得震悚的还是永生的腰腹,他的腰部被人打断了,血糊糊的一片,里面还不时爬出两只虫子,想也知道那帮畜牲对他用了什么刑②。皖这辈子没有见过永生这样死得凄惨的人——祂见过被凌迟处死的人,祂对那些人没有同情,自然也不会被触动,更不会觉得他们死得凄惨;可永生,祂知道,永生是个良善之人啊!永生是个英雄,英雄怎么能受这样的折磨啊!

       皖从前总觉得自己心硬,直到祂真正有了伙伴,祂才知道自己的心肠还是太软,祂没办法对同伴的死亡视若无睹……

       刀不砍到自己身上哪里知道痛啊,“民”算是彻底给皖上了一课,让祂彻底打消了所有的幻想。

       永生惨死,定然有“民”在背后授意,祂想用这种办法恐吓皖,皖才不会怕祂,相反的,因为愤怒,祂对“民”最后那一点畏惧和尊重也没有了,从今往后,祂们只会是彻头彻尾的仇人

       永生用性命让皖意识到,“民”不会成为那个对百姓好的家主,祂对“共”的歪曲抹黑和对手下贪赃枉法的纵容都令人发指,“民”根本没有把穷苦的人们放在眼里,根本没有……

       “阿皖,回神。”

       苏的脸庞骤然出现在眼前,皖这才发现,不知不觉中,祂已是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   苏折下一丛芦苇,放到岸边。那丛芦苇长得极好,蓬茸雪白,婀娜多姿。皖的目光随着苏的动作而动,祂呆呆地看着苏正对洪泽三跪九叩,念祷祝词:“愿岁并谢,与长友兮。淑离不淫,梗其有理兮。年岁虽少,可师长兮。行比伯夷,置以为像兮③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阿皖,你也说两句吧。”苏肃穆叩拜完,扯了扯还愣在原地的皖。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皖瞪大了眼睛,直勾勾地看向洪泽湖对岸,像是发现了什么怪影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“阿皖?”苏见祂状态不对,随手拔下岸边一株柳树的柳叶,沾上水后往祂眼前一洒——

       “我刚才……好像看到永生了。”皖被那水点清醒了,可神情依旧恍惚,“他就站在对岸,朝我挥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阿皖,你知道的,那究竟是什么。”苏听到祂的话倏地沉下脸,“洪泽湖对岸现在是谁在把持权力,你不会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是我魇住了。”皖垂下眼帘,眼中含有淡淡的失落。

       “先生,哥哥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?我听我娘讲,死去的人还会回到家人身边的。”永安不知何时蹭到了皖怀里,“如果哥哥也能回来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的哥哥……会安息的。”皖颤着声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那一瞬间,祂看到的“鬼影”不仅仅是永生一个,还有祂无数个为革命献身的孩子们。他们都是祂的孩子,他们还那么年轻,就那么没有尊严地死去了,被敌人侮辱、践踏……

       “阿皖,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,我们还有更重要的敌人需要对付。”苏紧紧抱住皖,皖滚烫的泪水打湿了祂的衣襟,苏毫不在乎,祂撑着一把竹骨大伞,将来到洪泽水岸的三个“人”牢牢遮在伞下,不叫雨水沾湿了“人”哪怕半点。

       皖静静靠在苏的怀里,祂自己还抱着眼眶发红的永生,祂真的有些累了,祂需要休息的时间。祂们沉默地站在岸边,相顾无言。

       苏看上去冷静到了极点,皖却是知道祂藏在冷静表面下极致的愤怒与不甘的。

       苏同样是重情重义之人,祂对“人”的看重丝毫不比皖少。只是皖更容易动情,你人们轻易地就能知道祂的喜恶;苏往往不露神色,不让人瞧出祂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只是祂们到底是同样出生在水边的意识体,心有灵犀,骨子里也十分相似,都一样要强、能忍。祂们比起兄弟更像是知己,只需看对方一眼就能猜到对方心中所想。

       若不是“清”的忌惮与算计,祂们如今也会是挚友吧,皖合着眼想到。

       可惜,再也回不去了。这迫人的岁月何其残酷,总爱把好人逼上绝路,向良善灌输恶意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无论岁月世道如何变迁,祂们、他们对这个国家的忠诚与爱护都永不会变。

       这里是生养祂们和他们的天地,这里有祂们无比挂心的子民,也有他们无比思念的家人。

       纵然千千万万的人都会走在祂们前面,祂们也不会有所改变。祂们是人们的尊长,也是人们的孩子,祂们和这片土地上多情的“人”没有更多区别,无非就是“人”比祂们更加自由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祂们也会是自由的,祂们守护这片土地,向来是心甘情愿的,从不后悔,亦无懊恨。

       有的也只是无数种遗憾,但与这人世间的苦难相比,又算得了什么呢?

       祂们是为了这片大地而生的,也是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才能存留至今。天地众生,万般皆要遵循法则。正如天理昭昭,报应不爽;因果轮回,玄妙之至。

       没有谁能够改变天地的规则。天地不会偏爱世间任何一类生灵,所以求救是没有用的,他们只能自救,他们只有不停地抗争,才能获得拯救。

       所幸,人们总能等来他们的同伴,也正是因为他们前仆后继的同伴,他们才能实现一个又一个的奇迹。



注释:

①居丧是失去所爱的人后的一种自然反应。与逝者的关系越亲密,他对本人来说越重要,那么痛苦会越深。这是一种旧俗。尊亲死后,在家守丧,不办理外事。在服丧期满之前停止娱乐和交际,表示哀悼。

②感兴趣的可去自搜,实在不敢放链接。

③出自战国楚•屈原《九章•橘颂》,是一首托物言志的咏物诗,表面上歌颂橘树,实际是诗人对自己理想和人格的表白。全诗可分两部分,前十六句为第一部分,缘情咏物,重在描述橘树俊逸动人的外美,以描写为主;后半部分缘物抒情,转入对橘树内在精神的热情讴歌,以抒情为主。两部分各有侧重,而又互相勾连,融为一体。诗人以四言和三言的形式,用拟人的手法塑造了橘树的美好形象,从各个侧面描绘和赞颂橘树,借以表达自己追求美好品质和理想的坚定意志。本篇之前有将永生等一众烈士比做小树,这里也是借屈平所造的“橘树精神”歌颂身处逆境、不改操守的伟大志士。本文中所截取的片段译文为,我愿在众卉俱谢的岁寒,与你长作坚贞的友人,你秉性善良从不放纵,坚挺的枝干纹理清纯。即使你现在年岁还轻,却已可做我钦敬的师长。你的品行堪比伯夷(伯夷是古代的贤人,纣王之臣。固守臣道,反对周武王伐纣,与弟叔齐逃到首阳山,不食周粟而死,古人认为他是贤人义士),我要把你(橘树)种在园中作为榜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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